【末初生贺/周泽楷个人向】09:00---此地一为别
1.
周泽楷的企鹅玩偶坏了。
那个玩偶一直放在训练室的窗台上，邻着他的位置，是很多年前的那种样式，因为被抱着揉了太多次，肚子上的毛色有些发黑。，遂被起名小黑。
现在小黑坏了。
周泽楷把它提起来的时候看见它背上的线开裂了，露出一个能容一根手指塞进去的小洞，里面的棉花若隐若现。
他发了几秒钟的呆，抿着嘴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确认那个洞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了他的企鹅上。
坏掉了啊。
他想。
企鹅玩偶当然是不会痛的，也不会大呼小叫，它睁着黑溜溜的眼睛跟周泽楷大眼瞪小眼。
其实按照这个玩偶的制作精良程度来看它的寿命已经足够长，但周泽楷总以为它会一直当着训练室里的吉祥物每天蠢萌地接受轮回众人的上下其手。
然而它就像悄然逝去的岁月一般，不必告别，就已远离。
2.
他想所有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
小黑不例外。
他其实蛮热衷于给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东西起名字，只有他一个人在心里叫叫，觉得很有意思。
3.
战队的日子跟以前也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一年一年的，有人来了，有人走了。
没事干的时候他们会翻以前的旧账，把每个人在出道前的黑历史说上一遍又一遍，再添油加醋乐此不疲。
今天的早间故事轮到讲周泽楷。
“你能想象吗，”方明华跟讲鬼故事似的压低了声音，其实这一段被翻来覆去讲了很多遍，但是大家都睁大眼睛听得很认真，“队长那个闷声不吭的性子，在训练营里帮公会抢Boss的时候强势的不要不要的，简直血雨腥风大杀四方，逮谁打谁啊。”
彼时周泽楷正睡眼惺忪地坐在桌子边缘嚼着包子，一小撮呆毛顽固地翘起来，用了多少发胶都按不下去。
一口咬下去，没咬到馅儿。周泽楷咬了第二口。
抬眼就看到一圈人像是盯着吉祥物一样的炯炯的目光。
他想了想，还是先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了。
“没什么没什么队长你慢慢吃慢慢吃。”做贼心虚的方明华赶紧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群人脑袋按回座位，“好好吃饭。”
但没过多久叽叽喳喳的声音又起来了。
周泽楷不动声色地往那边偏了偏身子。
“惊天大秘密啊，队长的企鹅坏掉了。”
“企鹅？训练室那只？”
“对啊，就是队长每天都要摸两把的那只啊。”
“那不是我大轮回的吉祥物嘛？？！”
“卧槽这样说来队长不会黑化吧，因为心爱之物被毁了什么的。”
眼看着脑洞开的越来越大，江波涛咳嗽了一声，看了看心不在焉的周泽楷。
“吃饭啊，都吃饭。吃完赶快去训练。”
4.
小黑是周泽楷刚进轮回就带在身边的。
开始打荣耀的时候他选择了去网吧，学校周围的网吧很少，在周泽楷回家必经之路上的就一家。叫什么名字已经不记得了，它在三年后被拆，改成了饭店。
一开始他只是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看，店门前的荣耀海报是一周一换，嘉世霸图皇风蓝雨，运气好的时候还有战队人物的概念海报，极小的一张，粗制滥造的，但吸引了很多做着英雄梦的孩子叽叽喳喳地讨论。
周泽楷绕过他们。走进店里。那是十月，天是好天，晴朗地让人现生幻觉。
网吧的光线昏暗，周泽楷默了一会儿，看见他们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很安静的地方。每一颗心都在自己的胸腔里跳动，热血沸腾，不知何时会被现实磨了棱角。老板抬手敲敲桌子。
“有身份证没。”
“没。”
老板看了看他，作势要赶，周泽楷一声不吭地把上网费递过去，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诶我说你这孩子，老师没教过未成年人不准进网吧的？”
周泽楷抬头，他的眼睛很清澈，还是不说话，就盯着看，看着看着就把视线偏到了柜台后面贴着的荣耀的海报上。
那个时候荣耀联盟的赛事刚步入正轨没多久，神级角色不断涌现，吸引了大批的年轻玩家，正是要做梦的时候，梦中的自己以一挡百，快意江湖，战无不胜。
周泽楷不做梦。但他知道自己战无不胜。
“想打荣耀啊。”
“喜欢。”
“喜欢不能当饭吃。”
“嗯。”
周泽楷在那里安营扎寨了一个学期，揣着自己买的账号卡，每天放学后就拐进来上机，老板一开始还说他几句，但最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泽楷的操作很好，手速极快，意识虽然有点薄弱，但在高手速的掩护下，足以让他在短时间内获得胜利。来找他PK的人越来越多，网吧里围观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他自己倒是没怎么意识到，只是有一次拔了卡之后收拾书包，看见自己的周围围了一圈人，还是有点被吓到了。
网吧老板像拔萝卜一样把他从人堆里拔出来，再挥手驱散了看热闹的一群人。
“你小子玩得不错啊。”
周泽楷沉默。
“不是我说啊，按你这成绩，当个职业选手可能也没什么大问题啊。”
周泽楷想起了躺在他书包底层的轮回训练营的报名表。表上还是一片空白，只有端端正正写上去的周泽楷三个字，白纸黑字，筋骨分明。
职业选手啊，像一叶之秋，大漠孤烟那样的人啊。
他的手指收紧了，指甲掐进手掌里，意料之中的疼痛和清醒。
那句话像是突如其来，又好像是早就在他心底埋下的炸弹，等时日一到就点燃催生出一场血肉横飞的爆炸。
喜欢能当饭吃吗？啊？你对得起你姥姥姥爷的期望吗啊？你对得起我们每天起早贪黑忙前忙后吗？
电竞是什么，是毒草！你以后还有什么用啊。
很吵，吵得他想抱住头捂住耳朵。他不想大喊大叫，就像对面的人一样。于是他只能抱着一只丑陋的企鹅玩偶，笔直地站着，听着门后面他的父亲母亲对他叛逆行为的教育。
他不能弯腰的。一弯，就直不起来了。
这份爱给得很沉重，他人的期望重要一些，还是自己的选择重要一些，永远是天平上两个不等的筹码。
他知道没有坚持，终有一天他会被说服，浇灭心中一点燃起来的火苗。像大多数人一样，上学，工作，结婚，生子，然后老死。
平稳吗，好多人求之不得的生活啊。
但为什么还是，这么不甘心你。
他站在黑暗里，一言不发，那只丑陋的小企鹅在他的手心里，眼珠是浓重而圆润的黑色。
“对得起的。”他说。
他想起第一次去海洋动物园里企鹅场馆的时候。十几只企鹅呆头呆脑的埋着头站在水泥地上，人造的积雪拥着他们，倒像是什么荒诞的童话。
孩子们趴在玻璃窗上看，见企鹅们没什么反应，就开始敲窗户，“哎哎哎，企鹅~企~鹅”。
那群企鹅像是陷入了冗长的睡眠，固执地埋着头抵抗着外面不怀好意的噪音。
周泽楷等那群比他小的孩子闷闷不乐地散去之后才慢慢地凑到玻璃前，玻璃好坚固，所以敲不破，因为有尊严，所以选择不听不问。地上的雪太假了，也许湖水也不够冷，模拟不出南极的冰天雪地。
“一只企鹅也有这么多要求，”有游客愤愤说，“到动物园来有吃有喝的不是挺好的，也不用受那份在野外的罪。”
旁边有卖企鹅玩偶的，很小一只，比例失调，周泽楷不知怎么的就拿了。
又蠢又笨又丑，他捏着那只企鹅玩偶，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你本来就该在南极啊。
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里当玩物呢。
是啊，这里有吃有穿，除了被人摆布被人围观被人规划也没什么不好，还能安稳地老死，不用在野外担惊受怕。
但就是，不甘心啊。
他像突然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似的，一言不发地开始狂奔。路太长，而他觉得自己跑得太慢，身边人惊慌的呼叫被他甩在后面，像是破开了平静湖面的石子。心脏跳得太剧烈，胸腔几乎承受不住它。
但是不能停下。不要停下。
训练营的日子枯燥，每天重复训练，定期的考核，半封闭式的管理。
周泽楷偏爱靠窗的位子，早上拉开窗帘的时候有很明亮的光，夏天还有蝉鸣。
后来那个位子一坐就是好多年。
成为职业选手的路，可以说是没有多大悬念。俱乐部签下了他，于是他从青训营的宿舍搬到了对面的战队宿舍。
于是他接过了一枪穿云。
5.
第五赛季的时候轮回并不被人看好，于是每一天的热血都被储存起来，在地下汹涌蛰伏，期待厚积薄发的一天。
我们一定会赢的。
周泽楷从来不说，但他坐在那里，沐浴在光下，就给人这样一种希望。
所以他们捱过了漫长的三个赛季，迈过了近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迎来了数次的新老交替。
6.
他记得很多人对他的期望。
家人的，队友的，粉丝的。
而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7.
周泽楷出生的时候，家里的老人请人给他算了个命。
算命先生住在一条逼仄的小巷里，爬山虎爬了满墙，能看见一线灰色的天空。先生坐在他的小院儿里，沏了壶茶，热气慢慢地氤氲到空气里，老人家紧张得很，又不敢说话，手绞在一起，巴巴地望着他。
他捏着一张纸条，眼镜戴了又摘下。
隔了好半晌，才听见他混浊缓慢的声音。
这孩子，必成大器。
但到底是怎么个成器法，先生没说，老人家也不敢问，怕问出口了神灵震怒，折煞了孙子的福气。
只是欢喜不由自主地就弥漫到空气里。
周泽楷是听着这个不算故事的故事长大的，夏夜乘凉，老人拿着把扇子给他扇风赶蚊子，一边拿着个小酒盅斟酒喝，喝得微醺了，就开始讲故事。讲他是在早晨出生，第一缕阳光刚刚透过窗缝照进来的时候，又说他出生那年老家死了多年的树突然抽了新芽，并且捱过了冬天的瑟瑟寒风。
最后总会绕到算命先生给他批的那句话上。
泽楷，你听听，那先生可是真正的神算子啊，你将来啊，一定是个人才。
周泽楷听着，眨着眼看那柄缺了个口的竹扇，再往上是天空，洒满了星星，像是松饼上的糖粒，一闪一闪散发着诱人的光彩。
后来他休学，打荣耀，加入轮回，当上队长，成为联盟第一人。
人才不人才的，周泽楷不知道。有一些东西会伴随一个人很多年，但并不是虚无缥缈的故事就能决定他的道路。
所以他从来没有信过那个未见过面的人对他下的定论。
8.
轮回夺冠那天俱乐部里闹成一团，知道要被粉丝围追堵截，索性建议就在食堂里办了庆功宴。
“这样也可以，”杜明说，“但是我坚决抵制食堂饭菜！”
“队长请客！”
“队长！”
“队长请客请客！”
周泽楷非常淡定地掏出手机打开外卖的界面，“好。说。”
轮回众人痛心疾首。
开心啊，怎么不开心呢，最好的年纪，最高的山顶，当炉把酒言欢，知交杯莫停，大概是人生最好的际遇了吧。
“轮回会越来越好的。”一群人口齿不清地哼哼着，抱着酒瓶子东倒西歪。
“嗯。”周泽楷说，“一定。”
将来，这里还会有第二座，第三座奖杯。
他想起了把一枪穿云交到自己手上的前队长张益纬，他说，“这是一枪穿云。这是轮回。就靠你了。”
9.
想来想去还是把小黑放回了原地。
它的背靠紧窗户，所以那团棉花就不会漏出来了。
看了这么多年，还是要接着看下去啊。
那条路大概与家人对他的期望背道而驰，但他相信只有这条道路才是适合自己的，一枪穿云握着碎霜和荒火，成为轮回的矛，轮回的盾，而他甘愿做这矛这盾，刺破一切质疑与嘲讽。
就像当年他选择这条路的时候，是孤身一人，无人支持。但是现在，他有了轮回，有了很多人的支持和热爱。
他要往前走。不要停下来。不能停下来。
此地一为别，孤鹏万里征。
